作者:史遇春
 
李贽《焚書》,有《讀若無母寄書》,細讀此篇,可以讀到拍案叫絕、手舞足蹈的狀態。
 
一位在家的婦人
一個守寡的老母
一封簡單的書信
一些平常的言語
卻能將佛法大意講得動人心弦
卻能將佛法大意講得讓人心悅誠服
 
 ……
 
下面,就看看,這位母親給自己做了和尚的兒子寫了一封怎樣的書信?這書信又是如何地講說?
 
孩子啊!我一年比一年老了。
 
你八歲的時候,你的父親不幸離世。從那個時候起,我就開始守寡,撫養你成人。
 
你有你的人生、你有你的選擇。那時候,你要出家,我尊重你,遂了你的心願。既然已經如此,我也就把一切當作天意了。
 
雖然你已經出家,但是幸好佛堂離家門不遠,老人想念你的時候,也可偶爾相見。在你心中,大概認爲自己是出家修行之人,已斷了俗世的情緣;但是,在老人的心中,或許常常見不著你,但你住得離家近,所以,至少覺著母子的心是近的。
 
這幾天,聽說你要離開現在的寺院,往遠處去修行,我心中不忍,所以想跟你說幾句。
 
不說別人,就說你師父吧。
 
你師父也是有名望的人、也是學道有成的人。想想他當日出家,也是在父母雙雙過世之後,才抛下這塵世的一切,全心全意持齋受戒的。不學別人,你也該學學你師父的樣子,等我死了以後,再往三山五嶽求佛問道不遲。總歸是,我在世的時日畢竟少,你遠路修行的機會終究多。
 
關于遠出修道的事,你也對我解釋說:
 
既然出家爲僧,就要放下牽挂,遠離紅塵。其實,住遠住近都是一樣。住在近處,母親有難處,兒也幫不得半點;母親有病痛,兒也替不了一毫。
 
孩子啊!話是這樣說。但是,老人若有個三病兩痛的,住得近了,還是方便。老人已是風燭殘年,病病災災中,說不定哪一次就死了。你若在近處,病痛之中,老人也不會太牽挂你,臨終也可見得你一面。再說了,你雖已出家,但終歸是肉身,這肉身,終歸是父母所賜。你雖托身佛祖,但看你平日行事,依然以我爲母。母有疾患,你必牽念,若在近處,牽念自然少些。這樣看來,你在近處,我也安、你也安,兩處相安,我可少思兒之苦,你可安修行之心,豈不是兩好?再者,以老人之見,安處就是靜處,靜處就是修行的好境地,你又何苦要跑去遠方求靜處、求修行呢?
 
再說說你現在修行的廟院,那是你秦蘇哥哥買來給你的。況且,自從你進入這個廟院修行以來,你哥哥也待你不薄,你又如何可以不顧你哥哥待你的情分?你又如何向你哥哥講說你棄廟遠行的情由?你在佛門修行,心中藏的是佛家的精神;老人在家過活,胸中懷的是人間的道理。依老人之見,人間的道理講得過去,才能上升到佛家的精神。
 
權且不說我年紀大了,就說你的兩個孩子,他們年齡都還很小,你也應該多少照顧他們。再說說你師父吧。當年你師父出家以後,遇到年馑災荒,也會去照顧他自己的兒子。就算你出家後,是紅塵外人,可以完全不顧念你的孩子。假若因爲你的不聞不問,你的孩子淪落下流、成爲不務正業的不肖子弟,讓人家終日看熱鬧,讓人家非笑、恥笑,你會怎樣想?假若在此情此景下,你要靜修佛法,試問,你真的會心動呢?還是一點點感覺都沒有呢?假如說你的心不會因此而動,以老人的人生經曆,斷然不會有這等事!假如你因此而動了心,你又怕人家說你放不下兒女、抛不掉紅塵,你又只能隱忍度日。像這樣好像是不在乎而不動心,與現在在近處力所能及地偶爾照顧他們而動心,試想想,哪一個是真?哪一個是假?哪一個是好?哪一個是壞呢?照這樣的情景看來,現在你顧念你的孩子,行爲上看起來似乎是動了凡心,但是你的心中是安然穩妥的,這其實就是不動心。你如果不照看你的孩子,表面上看起來似乎未動心,但是,按照常情,你的心中會隱隱作痛,這其實就是動了心。
 
你可以時常在靜處的時候暗暗地琢磨一下自己的心性,假若無論何時,你的心都是安安穩穩、妥妥帖帖的,那麽,你現在常住的地方就是修行的好地方,你要去的“金剛”也就在你現在修行的地方。遠行也罷、修行也好,不能只聽別人、只學別人,而不去問自己的心、修自己的心、安自己的心、靜自己的心。如果只聽人家說,而不管自己的心,那就是你的心被外物役使了。你的心被外物所役使,正是你無法安心的緣由所在。你偏偏不住在自己的心地,反倒一意要去住外面的境地。我擔心的是,如果因爲你現在常住的“龍潭”不能使你靜心修行,你要遠行去“金剛”修行;那麽,假使“金剛”也不能讓你安心靜修,你又要到哪裏修行呢?
 
你每天都在講佛法大道,老人今天就跟你說的是人心。如果你覺得老人說的話不可信,你可以將老人信中所言帶到你師父那裏去求證。如果你所追求的只是境地,而不是心地,你可以遠行去“金剛”;如果你想要安下此心,靜心修行,按老人的意思,你就不必跑那麽遠了。
 
如果你的心靜不下來,不要說去了“金剛”會靜不下來,就是遠赴海外,你的心還是會更加地靜不下來的。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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