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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史遇春
 
 
“紛紛”寫葉的衆多與雜亂,也道出了時令與節候。“墜”字讓人心驚,似乎是重重地衝來,但“葉”字又把這“墜”的分量消解了不少。甯靜的秋夜,如果這“紛紛墜葉”肆無忌憚地落地,必然會擾了這夜的清幽,作者緊接一“飄”字,那“紛紛墜葉”頓時有“席片雪花漫空舞”的優美,更有“落雪無聲夜寂寂”的甯靜。正是有了這前面的鋪陳,這“紛紛墜葉”要“飄”落的,不是黛玉葬花中的“汙淖”與“渠溝”,也不是平常所說的“報答泥土的情誼”;而是“香砌”。李後主有“雕欄玉砌今猶在”,雖然沒落,但皇家氣象猶存,故而是“玉砌”。範文正公用“香砌”,既讓人有嗅覺上的體驗,又透漏出陰柔之氣,讓人對環境生脂粉意象。“紛紛墜葉飄香砌”,一切是那麽地輕柔,便是無有下文,夜的寂靜已呼之欲出。靜靜的夜,寒意或已濃,或遠或近,有那麽一點聲音,更顯出了夜的甯谧,所謂“蟬噪林逾靜,鳥鳴山更幽”也。
 
“真珠簾卷玉樓空”,這一句,是慣常的用語,比如太白的“美人卷珠簾”、比如《紅樓夢》中的“半卷珠簾半掩門”,可不細論。但需說一下“空”,這“空”,不是一人無存的“空”,而是兩人之中,一人去後,只留一人,對照往日而顯現出來的“空”。如果“玉樓”真是“空無一人”,“天淡銀河垂地”便無從談起。“天淡銀河垂地”一句,首先必須肯定的是,這是一種大胸懷、大見識的夜景,其次,這種景觀的獲得,其觀察點必在高處,不然,“銀河垂地”是無法成章的。
 
“年年今夜,月華如練,長是人千裏。”這是上阙的結尾,已跳出全然寫景的情境,轉而在景中發出了感歎,于是乎“人”也就自然而然順勢躍出紙面。同樣的年節,同樣的夜晚,同樣如洗的月光,不一樣的是相隔千裏的人,不一樣的是離人各自周遭的事。此一結尾,既是對上阙“景”的延續;此一結尾,最終落到“人”上,也是對下阙“情”的鋪墊。
 
“人千裏”的現實是“相隔”,“相隔”對于情深者來說,造成的結果是“相思”,或者是“重重的相思”。到了範文正公這裏,便是“愁腸已斷”。“相隔”、“相思”使人“愁腸百結”,用什麽來排遣呢?李太白曾經說“舉杯消愁愁更愁”,範文正公也有同樣的經驗,因爲“愁腸已斷”,所以就“無由醉”了。“酒未到,先成淚”,“我”想用這酒來消除胸中的離愁與思念,孰料酒未入肚,先已淚流滿面了。其實這句,和範文正公的“酒入愁腸,化作相思淚”是一樣的感受。這也是真正會飲酒、明白酒、了解酒的人說出的“知酒語”、“解酒語”。所謂“酒不醉人人自醉”,如果不能“自醉”,那麽酒的作用,可能是“發酵”各種情思。原本打算“借酒消愁”的,誰知,結果卻是更加傷懷。“殘燈明滅枕頭欹,谙盡孤眠滋味。”這兩句是酒後的清醒語,雖然喝得有點天旋地轉、雖然喝得有點腳步不穩,但,那一顆飽含深情的心完全是敞亮的。“夜已深,燈將殘,孤枕如何得安眠”“殘燈明滅枕頭欹”,已寫得棲棲惶惶;“谙盡孤眠滋味”更是讓人覺得是淒淒慘慘了。下阙結尾“都來此事,眉間心上,無計相回避。”雖然順承前意,但已是另一種狀態了。還是和上阙一樣結尾,采用議論的手法,寫出人同此情,情同此理的一般性感知。情感這件事,只要攤在你身上,只要你有真性情,便是“鐵石人”,它一刻都不會離你而去,要麽在眉間,要麽在心上。易安居士後來有“一種相思,兩處閑愁,此情無計可消除,才下眉頭,卻上心頭。”或從此處來,同是大家,同樣寫得讓人心動情動,不覺重複,不覺因襲,可見他們的造詣與功力。
 
世事如煙,情似流水。對于人間的一切,我們所剩的,似乎只有輕歎,或者是廉價的會感動三分鍾的眼淚。
 
“谙盡孤眠滋味”,是如何地情思啊!
 
如果還有下一個不眠之夜,我希望能夠“穿越”,“穿越”到那個沒有“虛情假意”的世紀。
 
如果還有下一個不眠之夜,再讀“谙盡孤眠滋味”!
 
(全文結束)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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